藝術不只是一己的獨白

       ─ 從「臨摹」談起 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張明仁  

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    依樣畫胡蘆的板畫或範畫,令兒童臨摹,無異限制了兒童的想像力,這也是中肯之談。以往我們誤以為兒童的想像力是薄弱的,幼稚的,而事事加以規範和干涉,無形中把兒童們,天賦的潛在的創作能力,局限於被動的小圈子裡,的確對兒童是一種摧殘。
    事實上,兒童的想像力要比我們成年人為高,當兒童看完了一幕新奇的遊藝會之後,就很容易發生想像,既使是片段的想像。
    初生的嬰孩自脫離母體之後,新奇的外界所構成的圖畫,早就讓他熟悉於欣賞,由欣賞進而為想像,正如人走路而想飛,「想」是容易,「飛」就不簡單了。這情形也正如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孩,肚子裡喊餓,但出口不能成章,不能夠把「要吃東西」的意思表達出來,只好哭起來,原因就在於牙牙學語的嬰孩,表達能力未臻於圓熟。
    兒童本身雖然能夠想像,但仍然不能把自己所想像的東西表達出來。所以說:想像力雖然豐富,但仍是沒有用的。因此屬於表達工具之「繪畫技巧」與「觀察能力」就不可忽略了。
    我們接觸事物的機會很多,但總不能「體察入微」。藝術家觀察大自然,和哲學家之觀察人生,同樣不是凡夫俗子的肉眼所能見的。我看到一位學生畫人像,他畫耳朵高於眉際,我相信他看過很多的人,但只「看」而沒有「觀察」,因而造成了錯誤。
    臨摹所得的能力,就在於觀察能力與繪畫技巧,所以臨摹是繪畫的初步,先模仿然後創作,是一個自然的過程。
    熟於臨摹之後,觀察能力便跟著提高,繪畫技巧亦經過了相當的嘗試、改革、實驗和鍛鍊之後,勢必突破此種傷殘創造精神的「臨摹」作風,又近於「典型」所規範下的束縛,而欲自尋求超越。
    過去,美學教師也曾有過錯誤的理念,要求學生畫的和實物相似,而忽略了繪畫的本質。事實上,畫的像,畫得逼真,總像不過攝影,攝影純粹是客觀的產物,但繪畫就有了主觀的意識,就是承認繪畫對象被我所意識之存在。
    繪畫的人有殊於一具攝影機,重感覺重實驗也是寫生的基本條件。評量兒童的作品,認為畫得像,畫得逼真才是優秀,這種主張我們不能接受。我現在所說的「臨摹」絕不是指著過去的臨摹教學,因為過去的臨摹教學,根本不重視磨練兒童的繪畫技巧,往往局限初習畫者於圈小之拙,削足適履,本末倒置。
    今天我「從臨摹談起」用意只此一端,因口恐今天有志於文學以及藝術的創作者,表達能力未臻於圓熟,倘起步即使之驚心於玄妙之想像,而忽略了創作的本質壅塞自己的進路。
    儲說外篇左上,有一段記載,值得我們深思:
    客有為齊王畫者,齊王問:「畫熟最難?」曰:「犬馬最難!」「熟易?」曰:「鬼魅最易!」夫犬馬人所知也,且暮馨於前,不可類之,故難。鬼魅無形不暮馨於前,故易。
    上面這一段「畫鬼容易畫馬難」的故事啟示我們,沒有事實根據,胡亂牽扯,背於事實寫出來的作品,都不是好作品。我常看到有一些所謂的詩人,文字還寫不乾淨,就想從事創作,散文不通,就走筆寫詩,結果寫出來的,都是一些使人費解的詩。讀不懂,他責備你程度不夠,不能欣賞他第一流的作品,不檢討自己作品的晦澀,反自傲有獨到的「朦朧美」。
    好詩其所以難懂,是因為作品的境界高,曲高和寡,當讀者欣賞能力尚未臻於此境界時,才會產生,但等到讀者欣賞能力達到作品境界時,就會十分的瞭解那作品。
    由此可見,詩的難懂,並非不可懂。使人費解的詩,可以斷言,不是作者故弄玄虛,就是未能善用語文這個工具,缺乏文字的表達能力,何以見得?蓋因這樣的詩可以藏拙,魚目混珠瞞過一般人的眼睛。
    正當新藝術縱橫的此時,或由於故意,由於孤傲,由於桀放不羈,由於淡漠………結果局限於象牙塔內,儘管逞一己之好惡,塑一時之幻想,牽涉了一陣,胡亂了一陣,而自以為走在時代尖端,自以為是藝術的前衛,既不顧慮外界的氣溫如何,掌聲多寡。「為藝術而藝術」嘿!多崇高的信仰,只要亂彈了一陣音符,亂塗了一些色彩,亂堆一些文字的屍體………藝術就這樣地被填飽了肚子乎?
    不要以為接近群眾、迎合群眾就是庸俗、就是下流,而在群眾表示不願接受簇新的作品時,更難以容忍的呵斥:「………..難道你們一無所見,一無所聞,一無所感,一無所悟?……你們不懂!唱你們的流行歌去罷,那才配你們的口胃!」
    藝術不只是一己的獨白,不只是一種適用於內行的複雜艱深的結構,它將成為人類情感的洞察,溝通人類的思想語言。白居易的詩雖然老嫗能讀,而仍然高居藝術的顛峰,即使貝多芬的交響樂,也是顧慮到大眾而成為樂聖。藝術家應從全人類中去尋訪藝術,而非在自己荒漠的意想中去探求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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